【大纪元2018年07月31日讯】七月二十六日凌晨，叶新走了，在住院快要一年之后。那么一个才华横溢的东说念主，那么一个飒爽伟姿的东说念主，在病床上唯独很浅的意志，险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是以，他走运莫得缺憾，莫得不幸，他很随便。五月二号我和小弟去上海看他，告别时还说38ab，天凉了再来看你，想不到，那竟然即是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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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好了一辈子。

在我二十岁诞辰的那一天，收到沙叶新从上海寄来的一函牵记鲁迅的画片。封面里侧他题写了鲁迅赠瞿秋白的春联：“东说念主生得一心腹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那时他在华师大读书，莫得钱买更宝贵的礼物了。咱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斯世都以同怀视之。

咱们两个都在南京市五中读了六年书。其实他比我早一年入学，初二的时刻，他患脑膜炎休学一年，是以到高一的时刻，咱们成了同班同学。据说，患脑膜炎的孩子会有才略损害，然则他却相悖，脑子越来越好。那时咱们比赛背诵龙榆生先生编注的《唐宋名家词选》，他连气儿不错背出半本书的词目，我只可甘居东说念主后。他其后在华师大读书，成了老先生的及门弟子，于是他成心买了一册《唐宋名家词选》，请龙先生题了词寄给我。这本书于今是我的崇尚之一。

高中时期，沙叶新在咱们班上还确切说不上与众不同。同班的王立信，照旧在《少年文艺》发表了不年少说。更厉害的是王善继，在一九五五年的《东说念主民文学》优秀作月旦选中获一等奖，奖金五百元，那时算得上是一笔钜款。因为，在学校包伙，一月只需八元（王善继毕业后回到河北蓟县家乡，“文革”以后失去探讨）。从中学时期，沙叶新的有趣除了文学，即是玩。他的乒乓球，打遍学校无对手。大学时期，他入选上海大学生代表队，和李富荣全部打过球，也曾打过外洋比赛。一九八〇年，我在上海电影厂文学部写电影脚本，文学部传达室后头有一张球桌，他有空就来找我打球。那时咱们刚刚四十明年，本事还算不错。最好笑的是二〇〇五年五中校庆，咱们应邀返校，沙叶生手痒，要和我比试一下球技。水泥台子，地上还有积水，两东说念主对攻，各东说念主摔了一跤。年过花甲的东说念主，还逞什么英杰？

他还有一大疼爱是猜文虎。那时，逢年过节，南京工东说念主文化宫都有有奖文虎会。他是常客。每逢他去，东说念主家就赶他：“小沙，小沙，你走，你让咱们混混！”为什么？他射中率真实太高，奖品全归他了。他在文化宫猜文虎还不外瘾，还在学校搞文虎会。一九五七年元旦，他在班上叮咛了文虎会，奖品是行家凑的。我刻下还铭记贴在学校告示栏上的告白词：“有奖文虎真真谛，请到三楼高三去！”猜文虎在学校风靡一时。约莫是在一九九五年吧，春节，他从上海记忆，拉我到文化宫猜文虎。三十多年昔时，明日黄花了，再没东说念主认出他来。那天我果然猜到一个大奖，于今绝难一见在目。谜面是“零头布柜台”，打一文学。燕尾格。答案是“尺牍”。刻下的年青东说念主，你让他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来——刻下还有卖零头布的柜台吗？

沙叶新对於戏剧的有趣，来自他的家庭。他父亲原先是鸭子店雇主，京剧票友。早年，沙家的小楼上，即是票友俱乐部，逐日笙箫管笛，吵杂超卓。耳染目濡，沙叶新从小就会唱戏。华师大毕业后，他考了上海戏剧学院的辩论生，和他的戏剧疼爱不无联系。一九六七年夏天，我为了回避单元的叛变派，逃到上海遁迹，就住在沙叶新的独身寝室里。那时的上海东说念主艺基本不上班了，但是沙叶新常去，教行家学唱样板戏。东说念主艺的独身寝室在华山路，一家糖果厂的邻近。晚上吃了饭，到糖果厂洗把澡，坐在躺椅上聊天。这时他会轻轻地唱戏。他的嗓音略带嘶哑，还真有点“麒麟音”的滋味。他的女儿起名沙智红，《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各取一字。可见那时他对样板戏的陶醉。说来好笑，生了沙智红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我在上海遁迹时，他和浑家江嘉华还在跑爱情马拉松。星期天到公园汇集，非要拉上我，去作念电灯泡。

闲来无事，我在他的小书架上找书看，翻到一份手稿，题目是《审好意思的鼻子如何伸向德彪西——与姚文元同道商榷》。这篇著述发表于1963年6月27日。那时，他刚刚分拨到上海东说念主艺。提到这事，沙叶新捧腹大笑。他说，就为这事，我被东说念主贴大字报贴到天安门了：“打倒沙叶新！”“沙叶新反对姚文元就砸烂他的狗头！”我哪知说念姚文元其后作念到那么大的官！许多年以后，“四东说念主帮”垮台了，有东说念主吹捧他是反姚文元的时尚。他仍然哈哈一笑，“我不外是和他征询极少学术问题汉典。”

一九七五年我调入南京市文化局，一九七八年景为专科编剧，我和沙叶新的来往愈加频繁，咱们是同业了。一九七九年，因为《假如我是确切》上演，沙叶新由此暴得大名。两个月当中，十几个省市的二十多个话剧团同期上演该剧。这是中国话剧史上从来莫得过的事情。咱们南京市话剧团也排了这个戏，在朝阳机器厂会堂彩排。三千多个座位的会堂38ab，坐无虚席。献艺中笑声、掌声不休。等咱们装台准备公演时，上头见知来了——暂时不要公演。咱们迟了一步。

沙叶新和李守成、姚明德三个东说念主躲在无锡一个迎接所里写戏，我是知说念的。然则，作品出来之快，影响之大，出乎我的预感。这是他们的神来之作。“文革”之后，老干部纷繁出来责任，他们要规复失地。老匹夫模式他们要“五子考中”——位子、屋子、票子、车子、男儿。庞大环球是敢怒而不谏言。媒体公开的说法是“反对歪门邪道”。《假》剧一时颤动，绝非未必，那是有社会配景的。天然这仅仅随心之作，但是，笑剧手段却显得十分熟练。一瓶假茅台，骗子送给劳动，劳动送给科长，科长送给局长，局长又回及其送给骗子。一瓶酒成了王人集说念具，这是典型的“沙氏幽默”，显出他的笑剧才华。

为什么忽然不让演了？随后咱们才知说念，这部戏惊动了中央，惊动了中央最高辅导同道。一九八〇年二月，由胡耀邦同道主抓的脚本茶话会在北京召开。中央辅导的气派是：“最佳由作家自告用功提议来修改，不然，暂时不演为好。”沙叶新莫得“自告用功”，因为，按那时与会者的见解，脚本没法改。在北京开会时间，他给我来过一封信，描述干预会议的戏剧界东说念主士的各式嘴脸，这里不提也罢。这是用征询和争鸣的形势，含糊了一个戏的存在。这也算是一个向上吧？奇怪的是，在公开的媒体上，没见到一篇批评这个戏的著述，赞美的话更是一句莫得。

《假》剧不让演，引起了巴金先生的发火。巴金说：“我不以为这个戏是给党抹黑。该指责的是党内歪门邪道和咱们的社会风尚。”巴金还在世界第四届“文代会”上敕令：“让这个戏演下去吧！”（巴金《再说骗子》、《随想录》合订本，三联书店，1987版）可惜没东说念主会听他的。

而后几年，沙叶新又写了好几部新戏，比如《陈毅市长》、《寻找须眉汉》、《马克想秘史》、《耶稣·孔子·披头士列侬》等等。其中《陈毅市长》片段还入选中学语文教材。然则，这些戏的影响，皆不可与《假》剧相提并论。

二〇〇七年，沙叶新、董健和我三个东说念主，衔命裁剪《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戏剧卷，咱们冒很大风险，将《假》剧和高行健的《浪费信号》列入选聚拢。幸辛亏到上海文艺出书社的支持，书稿终获通过。咱们在书稿的《引子》中，超越指出这部戏在中国戏剧史上的价值：“该剧在生涯中是有原型的，作品将其戏剧化，写那时东说念主东说念主恨之而又东说念主东说念主难脱探讨的‘走后门’之风，实质上波及了党和国度权利的监督缺失问题。剧中揭开现行体制下官僚特权阶级与东说念主民大众的矛盾这一复为故态、十分敏锐的政事问题。”“三十年来的历史标明，这么的剧作是有人命力的。”和解编纂这部书，关于咱们是一次十分得志的履历。每次开会，就在中山南路我的家中。由于志同说念合，责任超越奏凯。责任开展之初，三个东说念主在我的书架前有张合影。那时的沙叶新如故个胖子。重睹这张相片，令东说念主唏嘘不已！

不知从什么时刻运转，沙叶新成了公世东说念主物。请他演讲的多了，约他写稿的多了，尤其是港台和境外的媒体，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他的头脑是贯通的。他也曾用四句话轮廓他的处世之说念：离经不叛说念、崇洋不媚外、犯上不作乱、目田不泛滥。这四句话若干有点辱弄的滋味。但是从中不错看出，他像一个杂技演员，在一根颤颤巍巍的钢丝上竭力于于保抓均衡，这是何等的不易。尤其是他写了《检验文化》、《表态文化》等一系列离经叛说念的著述之后，在世界第四届“文代会”上公开示意“不为权利写稿”之后，他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每次出访，必有上司辅导派东说念主“致意”他，劝他不要去。如果非去不可，则会领导他，哪些话不错讲，哪些是一定弗成讲的，千万不要出乱子。如在国内，手法就大概了。二〇〇二年南京东南大学校庆，请他演讲。由于他的口才，由于他的幽默，天然更由于他的尖锐，场内笑声、掌声不休。此次演讲十分颤动，有东说念主传到网上。于是空乏来了。次年“五四”后生节，东大又来请他，他慨然允诺。头天晚上，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此事，约好演讲之后碰头。第二天上昼九时许，他的电话来了。我问他：“你在那儿？”他说：“在东大门口。”“怎样不进去啊？”“有东说念主看在大门口，说是如果我要进去，这个鸠合只可取消！”我在长江路接到他，两东说念主在一家咖啡馆坐了很久。然后送他到火车站去。二〇〇五年，上海东说念主民艺术剧院决定排练沙叶新的剧作《幸遇先生蔡》。沙叶新打电话告诉我，超越振奋。该剧香港照旧公演，上海方面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戏排得很奏凯。然则在第二次连排的时刻，接到上头见知：“这戏不要演了。”为什么？沙叶新说：“我连问都不好问的！”

这些年，沙叶新其实写了不少戏，国内不让演即是了。光是香港出书的作品，我就收到四五种之多。其中影响相比大的，是音乐剧《邓丽君》。二〇一三年十月，我和另外两位同学刘华俊、蒋贵生应邀出席了在香港举行的首演式（上环娱乐中心）。献艺前，大厅里挤满了等候沙叶新签名的激情的不雅众，戏院更是坐无虚席。第二天，香港媒体好评如潮。二〇一六年，剧组又先后在伦敦、渥太华、新加坡和吉隆玻献艺，受到庞大不雅众尤其是华东说念主不雅众的强烈接待。什么时刻沙叶新的戏不错在国内公演呢？咱们多情理但愿这一天的到来。

我和沙叶新，咱们是通家之好。互相的兄弟姐妹包括子女间，亲如家东说念主。他往往要去好意思国、香港或者欧洲，每次记忆，都有我的礼物。主如果书，是在国内买不到的书。他对我的存眷，淡雅入微。他在好意思国买到一种切药片的小盒子，万里迢迢带记忆给我，于今我每天用它，十分浅陋。防治白内障的眼药水，其实南京不错买，他也在上海买好，托东说念主带给我。九十年代初，他忽然对我说：“叫你用电脑，你即是不听我的。过几天我去好意思国，给你带一个记忆！”据说他要从好意思国买，我赶快在南京买了一台座机，刻下，电脑是我每天不可或缺的一又友。叶新是我的电脑发蒙真挚。在使用电脑和手机之前，咱们一直保抓通讯。“文革”前的几十封信，被军代表带东说念主抄家时抄去了。发回时，我发火，扔到报社铸字间的大熔炉里烧掉了。追想起来，何等可惜！“文革”之后还有沙叶新二三十封信，于今保存在家。有一次我问他：“那些信怎样办？”他随口说了一句：“拿去出书啊！”这不是书呆子气吗？那些信中，莫得什么生老病死，大部分是对局势的征询分析。如果公确立表，用今天的术语说，不是“妄议中央”吗？这些信件，何时才调重睹天日？

前几年，他体魄相比好的时刻，每次回南京，咱们就呼一又唤友汇集。不为吃饭喝茶，就为聊天。有一次，咱们在长江路一家茶餐厅汇集，干预的有董健、王彬彬等东说念主，好像还有拍记录片的胡杰。外出离异的时刻，他一把拉住我，要我送他上火车站。董健笑说念：“他住新街口，向南，你到火车站向北，你们不顺道啊！”沙叶新说：“什么顺道不顺道？畴昔，我还要拉他替我送葬哩！”想不到这句话，果然一语成谶！想起来好不伤心。

沙叶新幽默犀利，那是出了名的。他在一次演讲时说：“夫东说念主讥嘲我，你一辈子责任、学习，什么都不隆起，即是腰间盘隆起！”我拿这话去和江嘉华对质，嘉华捧腹大笑：“什么呀？驴头不合马嘴，那是他讥嘲我的！”他和某位前国度辅导东说念主（大腹便便）有过极少来往。有一趟，这位辅导东说念主说：“沙叶新，你又胖了！”他果然回话说：“我和党中央保抓一致！”引得哄堂大笑。其实这是个段子，在一又友间成为见笑经典。二〇〇八年，他患贲门癌开刀，体重着落五十多斤。其后险些骨瘦如柴了。咱们讥嘲他：“你又不和党中央保抓一致啦！”他仅仅苦笑汉典。

一个何等机灵，何等犀利的东说念主，怎样会患上老年死板？这是他我方告诉我的。二〇一五年九月十三日，叶新记忆，咱们在新城饭铺汇集，董健也在。叶新暗暗告诉我：“前几天外出买东西回家，离家不到一百米，忽然认不得家了，打电话让保姆接我回家。这种事发生四五次了，是不是老年死板？”到了前年，病情有所发展，但是，咱们还频频通电话。我问他，“你在干什么？”他老是回话我，“我在写稿！”其实，他女儿智红告诉我，他早就弗成写东西了。到了2017年8月，突发弥散性脑梗，住进了中山病院。

“一切检朴！”这是叶新脑子贯通时对亲东说念主独一的嘱咐。他的凶事，唯独少数几个亲东说念主在场。他不想惊动任何东说念主。然则，东说念主们始终不会健忘他！

作家简介

赵家捷：曾任南京市文化局艺术创作室主任兼南京市话剧团团长。江苏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南京市戏剧家协会主席。国度一级编剧。享受国务院稀奇津贴。创作话剧《天上飞的鸭子》等十余部。南京艺术学院特聘解说。南京大学戏剧影视艺术系兼职解说。#

——原载 戏剧与影视评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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